穿着墨色衣着的男子却毫不在意,只是道:“吾以剑立国,自战国而称帝,若是这东西就是万民所向,周何以亡?”
老臣无言,只得跪地叩首道:
“冕旒为轩辕皇帝所创,三皇五帝,代代如此,这是定规。”
男子扶剑回望:“黄帝所创冕旒,又如何?”
老臣愕然惊慌。
男子语气自然道:“一则,吾大秦以战国而一统天下,周已废去,周礼当灭,为何这所谓章服冕旒尚在?三皇五帝又能如何,朕之功绩,远超于他,二来……”
男子顺手将那极为奢华,自三皇五帝代代传下的帝王冕旒放在跪地臣子头顶。
臣子大惊失色,面色煞白,冕旒玉珠一阵晃动。
那看上去仍旧年轻的男子只大笑道:
“卿若戴戴便知道,前后十二旒压在头上,太沉了些。”
“朕不喜欢。”
男子持剑迈步而出,他只是戴冠,身穿墨色的袀玄,但是双目平视前方的时候,一位位穿着黑甲的军士半跪于地,皆面色狂热,玉灵第一次知道,原来真正的帝王根本不需要那所谓的十二章服,不需要十二旒珠的冕……
衣着因为帝王而尊贵浩大。
而非帝王因这衣着而伟大。
他在淮水之岸拜下祭祀,祭祀四渎之神。
男子扶剑端着酒,看着滔滔涌动的江流,道:
“朕愿天下四海,祥和无波,淮水上下,再无灾祸。”
“此祭,淮水之神应知。”
祭祀之后,将手中玉石和酒抛入淮水。
这样的祭祀让微弱的玉灵茫然,它来到神州从不曾见到过这样的祭祀,旋即男子度过淮水,一直抵达了湘水之地,本来是要顺着这里,回返都城,但是在度过湘水的时候,湘水之上突然升起巨大波涛。
哪怕是百战将军都压不下这波涛,生生阻拦男子的脚步。
男子招来那苍老臣子,询问道:“湘君神是谁?”
苍老的臣子恭恭敬敬回答道:“听说是尧帝的女儿,舜帝的妻子,被葬在这里,成为了湘水之神,接受祭祀。”老迈的博士官员迟疑了下,还是叩首道:
“陛下,您曾自称功高三皇五帝,恐怕惹来此事,引来湘水神不喜,若要除此难,可下罪己诏,也可自谦以示天下,平各国遗民之心,亦可平复此祸。”
男子问道:“朕自灭六国来,书同文,车同轨,可知出巡为何祭诸神?”
博士斗胆道:“是如同周天子登基祭祀诸神?恭敬地献上人间的五牲和各种祭品,以雅乐取悦于诸神,以恳求天神眷顾神州,免除灾祸,风调雨顺。”
男子笑言道:“错了。”
苍老的臣子讶然,他夙夜难寐,不知道王的意思,而第二天他终于知道了。
第二日,君王持剑指向前方,风雨之下,名为泰阿的长剑纹丝不动,在暴雨狂风之中显露森寒,双目宁静,就像是他望向六国和天下时候的眼神,这一日,王令三千刑徒上伐湘山。
伐山,留了一步余地,不曾破庙。
于是江水平复,不起波澜,他平静回到都城,对苍老的博士官道:
“天下的文字太多,所以各国无法交流,所以要书同文,各国车轨不同,影响驿传,所以要车同轨,各国皆有祭祀的神灵,现在神州一统,各国子民若仍按照以往祭祀,必有大祸。”
“他们皆是我大秦子民,当有相同祭祀。”
苍老官员突然明白了什么,面色煞白,颤抖着跪倒在地。
君王手掌搭在他的肩膀按了下,神色平静地转过身离开,道:
“顺秦者为正祀,逆秦者为淫祀,既是淫祀,自然就当破除,朕知道你们口中那句话的意思,但是对于这遍布于神州各地的所谓神灵地祇,朕却也只有这一句话了。”
“顺我者昌。”
“逆我者亡。”
苍老官员叩首于地,许久不曾抬起头,第二日时候辞去了官职。
玉龙真灵彻底为之折服,心潮澎湃。
‘既生得龙形,自当如此人器量,当如是哉!”
虽然很久不曾再被那男子佩戴于身,它却不曾忘记那身影,哪怕是自己真灵显化,也下意识具现出了一如当年那男子装扮的袀玄,却因为愧疚而又下意识换成了更为繁盛的帝王装束。
短短十四年后,咸阳被破。
斩杀白帝子的刘沛公,力能扛鼎纵横天下的霸王。
纵横捭阖,天下无双的兵仙。
虽在民间却有草莽龙蛇之气的陈胜吴广。
大秦最后的名将章邯。
在祖龙归天之后,一个个潜伏于神州的豪杰就像是之前不存在一样,一个个地出现,让人不敢相信,在过去数十年中,这些曾经搅动天下的豪杰英才为何会默默无闻。
而此玉被席卷而走,最终坠入了水流,落入了另外一个男子手中。
淮水的水君,应龙庚辰,之后它一直在这位新的主人身边修行,直到有一日,那位始终控制着淮水,使其不至于暴动的应龙神色却发生了变化,来自于遥远地域的法术传讯给他。
“昆仑有恙。”
PS:秦以战国即天子位,灭去礼学,郊祀之服皆以袀玄。汉承秦故。
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后,就没有再戴过冕旒。
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得渡。上问博士曰:“湘君神?”博士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而葬此。”於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史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