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小小,怎么记性就不好了?”罗翠微笑着喝了一口汤,从容道,“上个月底不是让你向宜州一个姓徐的人订过货吗?算算路程,过不了几日就该到了,哪里没准备?”
她只顾与宋秋淇说话,倒没注意旁边的云烈倏地眯起了眼,满眼警惕地望了过来。
宋秋淇猛地点头,“没忘啊!可咱们订的是粗麻短褐,开春后下地做活才用得上,不是过新年穿的那种贵重新衫呀。”
“看来你阿绫师父忙昏了头,这门功课没给你教仔细,”罗翠微抿了抿笑唇,“这时节旁的商家都只顾着新年新衫这桩厚利的买卖,所以咱们不去抢那点热闹。”
这大半年来,因新城建宅及建城防,周边许多无田产的游民都聚集到此做工谋生。
待到开春过后,除了城防还需继续用人,随着城中许多宅子落成竣工,许多人即将再度面临无产无业、无工可做的局面。
为了避免这部分人再度流散出城,年底昭王府已张榜出了告示:凡在新城内做工满半年以上的人,可前往州府留下相关记档落籍新城,再交保银半两,便能得州府在新城周边荒山上划定的地点,开春后即可自行垦荒耕种、建房定居。
“你想想,换了是你,垦荒耕种时舍得穿过年时花大价钱添置的新衣吗?”罗翠微以指尖叩了叩桌面,笑吟吟道,“加之又从流离失所到有田地可安居,正巧这大半年做工又攒了些继续,添置一两身下地专用的便宜行头讨个彩,是不正合适?”
宋秋淇这才恍然大悟,还是之前的路子,又是一笔旁人没瞧在眼里,却是货一亮相就能很快出清的痛快生意。
“可城中就这么多人……”毕竟也是个已一脚踏上商道的小掌柜,这时的宋秋淇已渐渐学着举一反三了。
罗翠微欣慰点头,解惑道,“除了这城里,可还有桐山、清芦、昌繁那些地方呢。你手底下如今那么多姑娘小子,正该去试试走街串户了。”
其余五城内虽人丁凋敝,可乡下的人家户并不算少,这些人家通常很少进城,若有人将这些日常用得着的东西送上门去吆喝,即便只是图个新鲜,也总会有人会买一点。
“这当面锣对面鼓的,又是几枚铜子儿的交易,自不会有什么赊欠,银货两讫,皆大欢喜。”
宋秋淇受教,心中大石落地,将点心和炖品吃得干干净净后,便高兴地告辞了。
待小姑娘走了,云烈才冷冷一哼,脚尖将桌案下的横木蹬得闷响,“姓徐的,嗯?”
罗翠微扭头笑瞪他一眼,没好气地嗔道,“就是生意,你这吃的哪门子飞醋?”
为了多点开花,这笔生意没有走罗家的门路,走的是徐砚自己在宜州不为人知的那条线。
说起来,徐砚在宜州的生意,罗翠微也是有股子的。如今每个季度盘点账目后,徐砚都会将罗翠微应得的那份红利交到罗翠贞手上,再由罗翠贞转手交给自家长姐。
看似没有交集,却一直维持着利益相连。
自从开始储备明年末那场大战的军需金源后,这条线便成了罗翠微手中一枚重要的暗棋。
如今稍稍扶持徐砚,也是罗翠微替自己留的后招,这样即便将来京中有人突然切断罗家与临川的商事往来,就凭着徐砚这条线,她也不至于陷入坐困愁城的局面。
听她说了这其中的门道后,云烈一方面对自家妻子在商事上的如鱼得水钦佩无比,另一方面却又因为徐砚这个人而耿耿于怀。
“反正他对你居心叵测,你别理他。”
反正此刻书房内只夫妻二人,道理讲不过,昭王殿下索性就开始胡搅蛮缠、泼皮耍赖。
这娇撒得那叫一个别开生面。
气笑的罗翠微放下汤盅走去过,双手虚虚卡住他的脖子摇来晃去。
“你这泼皮狗子,我哪里理他了?之前的红利是罗翠贞替我收了再转来的,如今信是用广汇堂掌柜的名义发出的,我与徐砚,根本就没打过照面啊!”
“什么什么?你与谁?”云烈磨牙,抬臂箍住她的腰身,“想想清楚,重说一遍。”
他根本不接受娇妻与任何旁的男子连在一起,光是口头说说都不行的。
受不了,酸啾啾。
“你就偏要无事生非做杠精是不是?”罗翠微奸诈一笑,两手捏住他的脸,“再叽叽歪歪废话多,信不信我叫你吃梨?!”
脸被捏到变形的云烈连忙噤声,神色痛苦地作势干呕一下后,弱弱回敬,“那我就只好请你喝……”
见罗翠微目露凶光,他赶忙将“鸡汤”两个字生生咽回去,改口道,“你若非要请我吃……那什么,我就只好吃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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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在这样亲亲热热、忙忙碌碌的烟火气中飞快地过去。
新年之后,天气渐暖,罗翠微与云烈各自手头的事情也愈发多起来。
人在越忙的时候越觉时间不够用,不知不觉间,春衫换了冬袍,夏裳又替了春衫,日子像是脱了绳环的疯狗似的,“嗖嗖嗖”就蹿过小半年。
显隆四十三年五月廿四清晨,罗翠微开始阵痛,昭王府上下如临大敌。
虽有三名稳婆与大夫花明守在罗翠微跟前,她们吩咐的各项准备也都已妥当,可随着罗翠微时不时的隐忍痛呼,候在外头的所有人都渐渐悬起了心。
一早就被撵到外头去的云烈只觉心如刀绞又度日如年,最后实在忍不住,挥开劝阻的众人,绷着脸推门进了房中。
花明一如以往地耿直,转身挡在云烈身前,“殿下还是出去等吧,我怕您待会儿可能会被……吓哭。”
“本王十六岁上战场,眼见尸山血海都没吓哭。”
撂下豪言后,云烈绷着冷脸绕过花明,走到床榻旁蹲下,握住了罗翠微的手。
痛了个半死的罗翠微眯眼一见是他,二话不说就扯过他的大掌,死命咬在他的虎口上。
云烈不动如山,安静地由着她。
曜黑如玄玉的眸底满是无能为力的彻骨痛意。
他紧紧抿着薄唇,喉头接连滚动,心中怔怔地想:
这崽子混蛋兮兮的,非常不像话。
等生出来后,他必须亲自动手打一顿才行。
别以为年纪小就不会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