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年年可不能受惊吓。
施年早就被惊吓得不能再惊吓了。
他十分好奇杨司乐会不会单独邀请谢沉来坐过江索道,会不会跟谢沉分享一对耳机,会不会勾肩搭背,会不会随便抓他的手,说一些在他听来非常暧昧的话。
应该不会……吧?
上次去“懒得取名字”的时候,杨司乐还当着谢沉的面牵过他的手来着,他和谢沉这种队友还是不一样。
而且,杨司乐对他特别特别好,好到能容忍自己对他口出恶言,主动挑衅他动手,杨司乐对他好到过分!
怎么办怎么办,肯定是喜欢自己喜欢得不得了了才这样,怎么办啊?!
施年又慌张又高兴,苦苦思索不出对策,满心沉迷于盘点杨司乐的优点这一项活动中。
“施年,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杨司乐把他送到楼下,见他仍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免担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唉,我不该怂恿你坐那么多次的。”
他的手心宛如一个开关,“啪”地召唤回了施年离家出走了一晚上的注意力。
施年脸上的红潮今晚就没消下去过,他触电般地一颤,惊呼道:“什么做了那么多次!”
杨司乐清清白白:“坐缆车坐那么多次啊。你在说什么?”
施年想死的心都有了:“……我是说,才三次,不算很多吧……”
“傻,三次够多了,得加上在站台等缆车的时间。”杨司乐放下手,催促道,“真的有点烫,你赶快回家找药吃,吃完洗半个小时的热水澡,然后裹好被子睡觉。”
施年无从解释,只能尴尬地应下:“好……吃药睡觉。”
“嗯。”杨司乐道歉性质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去吧,我看你进去了就走。”
施年有点舍不得:“还是我看着你走吧。”
杨司乐没想太多:“我家离这儿又不远,坐公交三站路就到了。”
施年摇头:“太晚了,我送你到小区门口。”
杨司乐没搞懂为什么施年突然间变得这么黏他,便归因于今晚他们的关系空前的好,从小黏他黏出习惯的年年一放松,就不自觉变成了这样。
年年的心也是很软很软的。杨司乐想。
他情不自禁捏了捏施年的脸,纵容道:“好吧,就送到门口。”
施正国扒着阳台栏杆抽了三根烟,就等着看这俩小屁孩还能腻乎出什么花儿来。
得亏他几个小时前多问了一嘴,出于对施年健忘症的顾虑,拦住了岑婉萍的电话,不然亲家指不定得被这场景吓出什么好歹来。
不用细想,这事儿绝对是施年施大首席带的头,如果让亲家这么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知道了,估计得哭着上门来讨情债,最后愁的还不是他这个当爹的?
施正国看着楼下的小两口恋恋不舍你侬我侬,恨恨地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摁:“小兔崽子,回来再收拾你。”
施年何曾想过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被楼上的施正国尽收眼底。
他飘飘然地把杨司乐送到小区门口,当面听到了杨司乐的晚安,目送杨司乐离开,演电影一样等到了杨司乐二度回头跟他挥手。等用钥匙拧开了家门,他才彻底走下七彩祥云,从万丈高空回到了踏实的地面。
施正国倚着鞋柜,有一下没一下地玩打火机,见带头搞对象的这位同学仍是一脸沉醉,直接笑出了声:“哟,施首席终于舍得回来啦?我以为你们得十里长街相送,明早上都回不来呢。”
施年被门槛绊了一跤,捂住胸口骂了个脏字:“操,吓死我了!”
“谈恋爱首先得心理素质过关,就你这样,”施正国把打火机往鞋柜上一扔,“谈个屁。不是我说你,人家好好一孩子——”
施年脚尖抵脚跟地蹭掉鞋,一鼓作气取下琴盒往施正国怀里一塞,打断道:“在推敲新剧本的台词?”
施正国:“……”
“明人不说暗话。”他换了个调调,把琴盒竖在身前,直白道,“我在说你和你洋洋哥哥。”
“洋洋哥哥?”施年当即一愣,心有戚戚焉地看向他,“……他不是在北京上学吗?怎么就‘好好一孩子’了?”
施正国的算盘被这句话掀了个底朝天,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施年见他满目震惊,断定他这是说漏嘴的表现,顿时急了:“爸,你说啊,洋洋哥哥到底怎么了!”
施正国尴尬地挠了挠下巴,试探地问:“刚刚跟你一起在楼下的是哪家帅小伙儿啊?”
看这态度,洋洋哥哥是真出事了。
施年现在哪儿还有心思想什么杨司乐,他从粉红泡泡里跳脱出来,瞪着眼睛逼问:“你别转移话题,我短时间内不会忘掉这件事,你最好老实交代。”
施正国不得不怀疑是自己认错了人,毕竟大晚上的,小区灯光这么暗,万一洋洋长大了,出落得和小时候大不相同,那不就闹笑话了?
他使出缓兵之计:“干嘛呢,对爸爸这么说话?又不是拷问犯人。”
施年不吃他这一套,沉声重复道:“洋洋哥哥到底怎么了。”
施正国:“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在楼上都看见了,你俩是在处对象吧?”
施年不理:“爸,洋洋哥哥怎么了。”
施正国:“那是谢沉?你和他成了?”
施年:“洋洋哥哥。”
施正国:“我又不会打你骂你,你报个名字,我回头上他们家提亲。”
施年:“洋洋哥哥!”
施正国:“快说,楼下那——”
施年情绪濒临失控,抻着脖子连环炮似地突突:“楼下那人叫杨司乐!民乐系吹奏3班,上学期刚转来,我们没谈恋爱只是朋友!”
“可以了吗?可以告诉我洋洋哥哥出什么事了吗?”施年没有继续任由怒火蔓延,他几近哀求地叫了施正国一声,“爸。”
施正国心情复杂。
他看出来了,施年其实压根儿没想起杨司乐,杨司乐也出于某种考虑,没有把真相透露给施年。
因此,施年把洋洋当成了一个崭新的同学,正在重新认识他,重新和他做朋友。从他们刚才依依不舍的样子可以推断,整个过程应该是平静的、自然的,没有必须回忆起什么的焦虑和健忘的干扰。
不错,洋洋这孩子蛮周到,比他这个当爹的都强上一分。
“其实没什么大事,你操心个什么劲儿。”施正国提着他的琴盒回到客厅,“就是洋洋回庆江了,我突然想起来要跟你说一声。”
施年跟进去:“骗人,你刚才肯定不是在说这个。”
废话,我要真把刚刚的话说下去,那不成卖队友了?施正国腹诽。
“我给你洋洋他妈妈的电话,你自己问,少给我蹬鼻子上脸的。”
施年有点信了:“真的?”
施正国摸烟来抽,一时没找到打火机,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是扔在了鞋柜上。
“你岑阿姨今天和我说的,”他攘开施年去入户玄关拿打火机,“爱信不信。”
“岑阿姨是谁?”施年问。
施正国找到了打火机,故意说:“你连洋洋他妈妈都记不住,见到了洋洋又有什么用,你想过吗?”
施年一秒落败,盛气不再,低下头嘟嘟囔囔道:“又不是非得见面……知道他过得好就行了。”
施正国见这招可行,不要脸地接着往下演:“你放一百个心,他现在过得很好。你岑阿姨跟我说,他今年谈恋爱了,每天跟女朋友一起吃饭、送女朋友回家,好得不得了。”
“哦……是吗?”
施年心里发酸,看样子洋洋哥哥完全没因为和自己失联而受到影响——只有他自己,只有自己因为忘记了他而时常自责、难过,甚至患上了严重的惊恐障碍。
至此,施正国完全理解了杨司乐的决定。
“别伤心了,洗洗睡吧。小时候的事早过去了,你现在不是也找到新朋友了吗,叫啥名儿来着?”
戏还得演全套,施正国觉得自己才是最他妈累的。
“杨司乐。”施年闷声作答。
施正国抽着烟,给自己倒了杯水:“有空请他到家里来吃饭,少去外面吃。偶尔一两顿还好,天天出去胃哪儿受得住。”
“他带我去的餐厅口味都很清淡。”施年迟钝地抬起头,“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是跟他出去吃的饭?”
施正国在心里呸了自己一声:“……猜的。以你的交友惯性,把你叫出去的不是张晴好就是他,我说得没错吧?”
施年承认,他的朋友是很少。哪儿比得上洋洋哥哥,才几岁啊,连女朋友都找到了。
杨司乐莫名连打了两个喷嚏,岑婉萍在厨房里听着,忍不住骂他:“我说什么来着,索道上风大,容易着凉,你坐那么多次干什么。”
杨司乐拿毛巾擦着头发,笑嘻嘻地回道:“没感冒,头不疼脑不热嗓子也不痒,应该是有人在想我。”
“谁在这个点儿想你?”岑婉萍端着水杯走到沙发旁,把刚冲好的板蓝根递给他,“夏天感冒最难受,喝点板蓝根预防着。”
杨司乐接过来,乖巧地一口口喝:“可能是爷爷奶奶在想我。”
岑婉萍:“你爷爷奶奶早睡了。”
杨司乐:“那就是年年吧。”
岑婉萍问:“你们完全和好了?所以你心情才变好的?”
杨司乐开心地荡了荡杯子:“我们一直都挺好的。”
岑婉萍叹气:“上次跟你打架的也是他吧?”
杨司乐点头:“他相信我才会在我面前这样发泄情绪。”
岑婉萍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你跟你爸一样,天生乐天派。”
杨司乐喝完了冲剂,拿起手机给施年发消息,想问问他有没有吃药、洗热水澡、乖乖躺下睡觉。
别的不说,先调出表情包,小鸡崽出动!
施年收到微信推送,勉强从彻底失去洋洋哥哥的悲伤中抽身片刻,回复了一个小鸡崽掉眼泪。
手机那头的杨司乐:“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施年在床上翻了个身:“心里不舒服。”
杨司乐蹭他脸脸:“跟我说说?”
施年想象着洋洋哥哥跟女孩子在一起的画面:“就是突然觉得,谈恋爱太可怕了。”
做朋友才是长久之道。可他和洋洋哥哥现在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真的完整地失去了洋洋哥哥。
杨司乐对他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只觉得:嗯?这个台词怎么这么熟悉?
小鸡崽歪头。
“唉,你不懂。”施年对着小鸡崽暗自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