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轮城门替换守备的途中,居忠在马背上瞅着黑压压的天说,而一滴豆大的雨便突兀地砸进了他瞪老天爷的眼珠子里,砸得他一个激灵,急忙低头闭眼粗鲁地揉了两把。
待他再睁开眼睛时,准备以落汤鸡的样子策马重向东城门,却发现老天突然开了眼。
居忠仰着头,张口结舌地看着电闪雷鸣与倾盆大雨同至。
他被电闪雷鸣的亮光刺得眯起了眼,他的周遭则几乎形成了一圈密布的水帘,唯独他自己却跟“落汤鸡”三个字相距甚远,甚至连一滴雨都没能落在他身上。
居忠惊愕地看着头顶悬着的、替他挡掉大雨的古怪圆球。
纵横约两丈,风雨不能近其半分,伴着高天上切开黑云的亮光徐徐落下来。
“白景?!”
居忠揉眼数次,确定那古怪的圆球中间的确是一道玄黑的身影,这才敢肯定自己的确没有眼花,难免怪叫了一声。
白景睚忻从居忠头顶落下来,周遭的无形力量隔绝了落雨,怪诞却又无法否认的现身于人前。
居忠心底霎时蔓延开一种古怪的感觉,仿佛白景不止隔开了雨水,还让他成了这大势中唯一没被洪流冲毁之人。
“这……我该说‘有幸得见白景大人纵横’吗?”居忠问。
白景睚忻不喜不怒地悬在距离居忠三丈的位置,没有说话。
居忠的话尾也莫名遏制在自己的喉间,好似方才只是说了一个自讨无趣的笑话,连打个哈哈带过去都显得丢尽颜面。
城头上的厮杀一瞬离他有些远,周遭的大雨亦是同样。
他与那个能阻断风雨玄黑身影彼此静默了片刻,真的只是片刻,可在那俯瞰蝼蚁的视线中,居忠感觉到片刻都凝固成了数日般漫长。
无论多么勇武,无论如何无畏,只要还是凡人,在抬起头仰望苍穹的那一刻起,就会对其向往,亦会对其敬畏,这便是凡人在白景的俯瞰下连一眼都承受不了继而会自血骨深处会滋生出的恐惧。
在居忠感觉自己真要被那视线盯得发起抖来的时候,白景终于开了口。
“再打下去你会死。”
白景没说再打下去他会败,而是说会死。
居忠听得“哈哈”大笑。
“我不打也会死!”
他说:“王肯定会要败军之将的脑袋。”
居忠此人既然能三度易主,就从来不是个讲究颜面的人。他虽然好战,却不会死战,胸中从古到今都没有忠义二字,更不打算像其他大将那般开口就是马革裹尸的大义凌然,他之所以会在阵前殊死一搏,反而正是因为他怕死。
湛天谣要他的脑袋全然是他信口胡诌的借口,因为湛天谣根本没下过死守的命令。可眼下已经与死守无异了,因为他即便弃城而逃,也未必能跑得了,除非改投叛军,否则就只能活活累死在江春城的城头上。
可白景是什么?
它可是天意啊!
它出现的这么巧,不管“天意”如何,居忠都想博上一搏。
他问:“斗胆请白景大人指点一二,如今这城、这虞宫,该如何脱困?”
白景说:“开城门。”
“不行。”居忠乍一听即刻摇头。
“开城门”这三个字他并不陌生。
之前文书所想的便是趁叛军攻打一门、她则带人从另一门绕后突围的法子。只可惜,叛军那边也并非没有脑子,但凡他们察觉到江春城的异动,便不再耍这猴戏似的车轮战术,反而会同时四门齐攻,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城陷落得更快。
两害相权取其轻,居忠觉得那还不如凭着自己的体力能拖一时是一时,如果能拖到王城或者南线有援兵来,那他即便累死也是值得的——当然,这些都是自欺欺人的想法。
“之前我们已经试过这个法子。”他说:“可惜叛军人数众多,我们出城后也无法突围,反而会被围困其中,无异于去送死。”
王城被围,南线告急,江春城随时可能失守于叛军的车轮战术之中,明眼之人都看得出来,虞宫湛氏要完了。
居忠本就没有保家卫国的铁骨志向,依他以往的习惯,早该卷包袱另投明主。可不知为什么,他在无根之花已经被解的前提下,居然选择留下来,甚至打算拼死一搏,就连他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不是西门。”
白景睚忻不喜不怒道。
“开东门。”
“什么?”
居忠一愣,紧接着怪叫起来。
“白景要我打开即将被攻打的东门!?”
那岂不是要把虞宫硕果仅存的江春城拱手让给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