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天谣看着这个陡然跪下的右将军,自己也是微微一怔。
曾几何时,她是一个微末疏忽纰漏就会取人性命的王,而在虞宫内乱后,她却几次都舍不得把那些成为叛军的百姓诛杀殆尽,这才造成了如今孤木难支的局面,继而被姚说易趁机进犯郡土。
湛天谣顿步回身道:“起来说话。”
居忠跪在地上没有动。
“末将有愧于虞宫,有愧于百姓,有愧于您……请您军法处置。”
湛天谣没有说话。
当时她的确下令居忠死守王城,却也明白只凭那点儿兵力、加之居忠不擅长守城的弱点以及狡猾奸诈的姚说易在外攻城,那王城肯定是守不了多久。
可那是他们开展之前就已定好的对策,是唯一一条活路。
羽山道需要付寻松,需要他那谨慎细致到不露任何痕迹的设伏手段;率领战雉队和做为激怒叛军的诱饵都需要湛天谣;在敌我人数悬殊的兵阵中来回穿梭、驾驭机动性极强又很容易散乱的弓/弩轻骑,需要文书那独特的布阵眼光……唯一能去守城的只有居忠了。
也唯有居忠才能把战局拖延如此之久,给羽山道留下足够尘埃落定的时间。
他们从一开始,就打算舍弃王城。连居忠自己都知道,他是一颗不可或缺的弃子。
即便不可或缺,亦是弃子。
可哪怕还有一线生机,她就不想放弃。
湛天谣在解决叛军后,当即将羽山关口/交给付寻松,自己则带着残存不到一千五的战雉队昼夜不息的赶回虞宫王城,试图挽救王城却只来得及把困在敌阵中居忠救出。
“我之前输过一次,可能还会再输一次,以后还会战败无数回。”
湛天谣伸手,把单膝跪地的居忠给强拽起来。
“可是……”
她直视着居忠的脸,告诉他。
“无论我再丢几次王城与王印,只要我还活着,只要你们还活着,我们都可以回去,把属于我们的王城重新夺回来,把还俸我为王的百姓救出来。”
多年前在赤桐海虞宫行船上,那位尚未统御六道的白景与湛天谣说过的话,突兀的浮现在她脑海。
具体是什么,如今的她甚至都想不起来,却在数年后莫名想起当年的一幕,明白了当初那番训/诫的真正用意。
她本来在虫灾后被她治下的百姓所组成的“义军”围城,一度万念俱灰,带着帐下双伐苦苦逆大势支撑数年,如今却明白了所谓的大势一直藏在那些冠冕堂皇的背后,非得经过残酷与血腥,才会显露于世间。
一切的不堪都是凡人挣扎向上的必经之路,恰如现在的她一样。
“王?
付寻松与文书不知何时来了,见到沉默对立的湛天谣与居忠,面上皆是莫名。
“是有什么没有布置妥当吗?”文书疑惑。
“没有。”湛天谣摇头。
湛天谣望向天空,试图寻找到那悬着的白景,却只有无际的空茫天幕。
“白景大人,去何处了?”她问。
付寻松摇头:“叛军抵达羽山道前,他就已经走了。”
“是吗?”湛天谣一时心下感慨万千,自问自答般道,“是啊。”
她握紧了手中的非墨刀柄,陡然道:
“我虞宫湛氏,从来不是因有王城和王座才被称作虞宫湛氏,而是我们除开此处就再无第二片故土,唯有誓死捍卫故土同胞,才有我湛氏千年不落之名。”
她从未说过如此冠冕堂皇的话,可她却必须说下去。
“只要我湛氏不亡,只要你们还敬我为王,我便绝不会将虞宫王座拱手于他人。”
尽管匍匐至满身泥泞,依旧不愿退缩。
“尔等可愿与吾同往?”
“愿!”
三日后,正午艳阳高照之时,姚说易追兵已至羽山关口,虞宫一方也已大致休整完毕。
姚说易将大阵列在羽山道之外,付寻松与文书则留在羽山中埋伏。
双方与之前数次叫嚣挑衅和二话不说的兵戎相见不同,竟然十分讲究礼数的派人出来叫阵。
如此,按兵不动的对峙,持续了一日。
在此期间,暗地里的“招数”却花样百出。
蜀地以刺探消息见长,姚说易手下的斥候自然十分厉害,就连付寻松也没办法彻底避开。双方在羽山树林中你来我往试探多时,最终付寻松为了避免暴露行踪,只能让姚说易派出的斥候尽数有去无还,姚说易当即成了那条被打草惊了的蛇。
此后数日间,湛天谣和居忠屡次以战雉与骑兵跟姚说易短兵相接,试图诱姚说易追击,而任凭他们如何挑衅,姚说易却不动如山,与他们进行最简单的阵前攻防。
如此,虞蜀两方阵前互有伤亡,人数几乎同等。但对于手中只有几万兵马的虞宫一方,如此焦灼下去肯定必败无疑。
双方僵持到第四天,居忠提出了一个大胆计策。付寻松、湛天谣、文书以及居忠四人讨论长达数个时辰,考虑到对于虞宫而言僵持等于战败的被动局面,才被迫得出统一结论。
湛天谣说:“此计并非万全之策,却姑且只能试上一试。”
谋定后的当天正午,虞宫一方放飞了手中的所有雉鹰;付寻松撤走了羽山崖两侧的埋伏,近乎于大张旗鼓的把兵力调配到羽山关口,摆出要集结所有兵力跟姚说易正面速战速决的阵势;居忠则到入夜时分,才带着少数精锐骑兵,进入羽山道,看阵仗不想是要在山道中埋伏,而是要去更远的邻郡——
“报——”
居忠刚走一刻余,斥候就到了姚说易帐中。
“……居忠则只带了一千精骑进入羽山道。若说是埋伏,人数未免少了。加之放出的雉鹰,看起来更像是去接应它郡的援军。”
姚说易问:“哪一郡?”
“龙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