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本该如此,可白景睚忻还是陷入了无法解答的疑惑里。
他俯瞰被天灾人祸弄得满目疮痍的大世,不停自问,亦被问题纠缠。
既然无数骇人的浮尸、无数人的执念不足以撼动他,他又为何要在葬河河道驱动水患?
既然他将自己视做麻木不仁的大世旁观者,为何要以光冕堂皇的“大势”做借口,也要介入虞宫的战事?
“……救救我!”
稚嫩的尖叫洞穿了雨帘,仿佛能穿透魂魄,与无数只存在于回溯的记忆相重叠,迫得白景睚忻抽回思绪,背身望向声音源头——
“救——!”
“住手!”
小姑娘的尖叫与寒初珞的厉喝几乎叠在一起。后者声音比他的身形先至一步,却没有人听他的劝阻。再好的行武都来不及赶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把小姑娘朝着那汹涌的、充满嶙峋乱石的葬河河道扔了出去。
寒初珞来迟半步,只能从坛顶的开口探出上半身,试图找到那细小的身影落下去的地方,哪怕是收尸也好。
然后,他就这么愣住了。
一只皂靴点过竖直的神坛侧面,以那特殊到不需要借力的轻旋姿态,在半空中留下一道残影,载着一个身着玄衣的轮廓无声的落到神坛边缘。
大雨打湿了那人从不仔细束的头发,也淋透了他玄色的衣裳,他却不像以往那般被包裹在无形的古怪力量之内,骤风过时甚至能像过去那般,微微扬起他滴水的发梢。
闪电恰在此时映亮了他头那碧白两色的特殊半月发束,与寒初珞的记忆并无二致,只是以往它属于不同的主人。
殊途未能同归,故人却已是非人白景。
——白景睚忻。
寒初珞惊愕地看着白景睚忻,以及被他抱在怀里那个衣着破烂的、刚被当做人畜祭品丢下葬河河道的小姑娘。
他就像是大雨中缓缓悬起了一颗玄黑的星辰,没有一点光芒,却能吸走所有的冀望,让人移不开视线,也让人只看一眼就会敬畏得浑身发抖。
(凡愚。)
犹如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钻入了所有人耳中,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仿佛能轻而易举地压碎人的脊骨。
“白景纵横!”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四周满是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
不过眨眼间,所有人竟然都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的伏拜着——唯独寒初珞。
他震惊到开阖了一下嘴,尽力与那无形的重压对抗,死撑着没有跪倒在地。
可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耳畔只有那个小姑娘被吓坏地痛哭以及那从未间断的落雨声。
为什么?
为什么风雨能近白景一丈?
为什么那个小姑娘能近白景一丈却没有死?
寒初珞想问的太多,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地看着那道玄黑轮廓。
“哎?”
寒初珞陡然惊呼。
他尚且来不及问,也尚未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见那小姑娘被白景睚忻隔空抛了过来,只能手忙脚乱地接住,面上的惊愕却比方才来得更甚。
就在那小姑娘离开白景一丈开外的刹那,那属于白景子息的无形屏障再度撑开,顷刻规避周遭的风雨,再也无法近其半分。
白景子息载着他离开了神坛,就这么逐渐浮到神坛上空,方才见到的惊鸿照影也好似成了一刹的幻觉。
白景睚忻直浮到能让所有人都必须仰视他的空中,便停住不再动弹。
寒初珞直盯着白景睚忻的面孔,试图从那精致的眉宇间找到一点熟稔、找到那个会如此在意小孩性命的人,甚至差点以为这那是他所熟稔的、那个会痛惜凡人生死的“白景”。
紧接着,就在白景子息恢复如初、阻断了试图靠近白景的风雨的刹那,寒初珞再度陷入绝望。
若非白景的发梢和衣摆上还滴着水,他几乎要以为方才目睹的一切都是自己的癔想。
“你……”
寒初珞震惊于自己揣度的同时,试着出了声,可他来不及说完话,就陡然感到脊背发寒,本能的察觉到无与伦比的危险。
不等他弄明白怎么一回事,脚下已经传来了越来越剧烈的震动,他只得搂紧怀里的小孩,纵身而起。
就在他脚尖离开神坛的刹那,那巨大的神坛好似被倾天之力纵向劈下,在震动中向下轰然倒塌。
无数下落的碎石与那些参加祭祀的人都被带进了滚滚向东的泊水中,伴着剧烈的碰撞与惨叫声,击打在葬河河道巨浪与怪石上,粉身碎骨之后又被卷入了江底。
而白景睚忻却在崩塌与尖叫声中,逐渐浮向远处。
最终,再度从诸人的视野里消失了踪影。
惊鸿一现,转瞬即逝,恰如高悬穹顶,可见却不可触,亦真亦幻。
唯独寒初珞目光不舜地盯着白景消失的方向,许久都没有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