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差不多了,你先休息吧。”宁远声音很轻,动作却十分利落地冲钱普一扬下巴,示意道,“你去卷好另一条被子放在旁边再上塌睡。”
如此即便有人闯入,榻上看起来也像是有两个人。
钱普根本没空想如果躺下被人一刀砍在床榻上会不会断成两截的问题,强撑着迷蒙的睡眼,维诺地应了声“是”,乖乖地照做了。
宁远见他躺好,便指尖微弹,无声的熄灭了新房中大部分的烛火,唯独留下了床头那盏。
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烛火亮着的时候特别困,火光一旦黯淡了,就忽然恐惧起来。
钱普见烛火只剩下一盏,睡意便去了大半,又困又睡不着,只能瞪着眼睛乱瞄了数圈,最后才借着那唯一的烛火忐忑地瞄到了宁远的身上。
宁远已经卸掉了繁复的大婚华冠,为了脱掉繁琐的华服那镶金嵌玉的腰带自然也扯掉了。她就这么披散着头发、维持着戒备的姿势侧身立在门与墙壁之间,任由跃动的烛火打在她那身外罩的红色喜服中衣上,犹如披风似的随意搭在肩上,藏在赤红中衣下的则是早已穿戴好的耀目银甲。
此时,她正在悄无声息的为自己戴上惯用的无名铁短刀与长剑。
这一日,虽是宁远假作的大婚,可是从新房到喜服无一不是上代元帅夫妇归隐前就为长女精心筹备好的用度,现在却只能沦落为一场精心的骗局,宁远却将脱下来的衣饰随手堆在窗边的萧塌上,毫无暴殄天物之感,一心都在专注戒备门外。
钱普看着宁远并不高壮的侧影,登时绝心口有些发沉。
虽说兴亡百姓皆苦,可在这世道,谁活得又容易呢?
他是寄居在宁家这棵大树下的人之一,她是撑起这棵坚不可摧的大树的主干,他们二者谁都不愿意见到这棵大树倒下。
宁远见钱普闭上眼,只手覆上腰间剑柄,无声地推开了后窗,打了个手势。窗外回以一声鸟鸣似的暗号,而后再度归于寂谧。
宁远大婚的后半夜,启天城几乎无人入眠。
无论是领军的将军,还是马前士卒,都在流水席间推杯换盏。
酒席间的热闹仿若永无止息,却传不到宁家祖宅。
漏夜时分,城中喧哗未尽,宁家祖宅内诸厢房却已再无灯火。
“爹爹,我怕黑。”宁坛的幺女在黑暗中拽住了他的衣角。
“乖,不怕。你姓宁,身为我开天宁家之人,只怕战败,不畏死。”
宁坛语气温和却言辞严厉,近乎无情的将衣角从她的小手中抽了回来,抬手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
他借着月色,单手抱起幺女,另一只手则竖起一根指头手贴在自己的唇上,无声的笑了一下。
懂事的幺女当即自己捂住了自己嘴,再没出声。
宁坛将唇边的手指一到自己耳边,低声问幺女:“能听见吗?”
幺女摇头。
夜下一片死寂,宁远却知道周遭远不是幺女耳中那般安静。
可藏身在暗处的敌人实在太多了,他只能紧绷着脊背,集中所有注意来戒备。
仿佛是风动的声音让他彻底惊觉了起来,他无声的将幺女递向妻子所在。
接过女儿的却不是妻子,而是他那一双长子长女。
“外面人不少。”长子低声道。
“是来杀我们的么?”长女小声问。
虽说年长,却也不满七岁,只是武艺已有小成,既能听见敌袭,遇险也至少能逃脱得了。
可惜,他们没有兵器在手,正紧张不已的搅着衣角,否则亦能算作不可小觑的助力。
“莫慌。”
宁坛说话间已经到了一旁的矮柜边,伸手往旁边的柜子下面摸索了一番,直到“咔”机关声响,手里便多出两柄短刀。
接着,他又往其他陈设的暗格里继续摸索,抓出来两柄匕首,给了一双儿女。
宁坛持着双刀低声叮嘱他们:“照顾好你们的母亲和弟妹们。
“是!”儿女齐声应道。
妻子眼前一亮:“入宅时不是交了兵器?”
她手里的虽有一柄短剑,却是剑鞘花哨、剑刃短小,若非当时拿给幺女佩戴,恐怕都不能被当做饰剑蒙混进来。
宁坛笑而不语。
他在宁家这一辈中也算是一枝独秀的——怪人。
他平常鲜少着武服,对事对人都未语先笑,乍一看就像一位谋士,骨子里却十分嗜杀。宁远怕他走上歪路,从以前起便不许他在家中佩戴兵刃,而有宁圴这样急性子又霸道的三哥在,自是很多上好的兵器都会被抢先,所以他从小就学会了在自己的屋子里装机关暗格,便于藏起自己喜欢的兵刃——之前借口缅怀少年时带着一家大小住进自己年少时的小院,果真为自己留下了一条生路。
宁坛手中两柄短刀是他少年收藏中最爱的两柄,只是许久未用,应当有些钝了,希望来人身手不要太过拔萃,否则恐怕抵御不了多久。
看他向前迈出半步,他的妻子亦握着短剑往前跟了半步,以极轻的声音问:
“是谁的人?”
宁坛摇头:“杀了就能知晓。”
说着,他已提着双刀一跃而出。
数十道黑影当即与他错身而过,闯入房内,袭向他的妻女……
在宁家祖宅的另外一端,同时也发生了相差无几的状况。
“是什么人?居然敢到宁家来撒野?”
宁圴赤手空拳的解决掉数人,拉开嗓子一声大喝。
“我可不会让你们死的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