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羽一行从县衙里出来,聚集的人群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很好!”罗飞羽来到王二等人跟前,说道,“你们还算是条汉子,准时来这里领罪,而没有私自逃脱。王二,我问你,你犯的是什么罪,你可知道?”
王二抬起头来,答道:“杀人!”
“杀人该当何罪?”
王二低下头去,双眼中露出浓浓的不舍,停顿了片刻,答道:“偿命。”
“大声点,我没有听清楚!”罗飞羽喝道。
“杀人偿命!”王二抬起头,双眼中带着泪花,大声喊道。
在场民众一片沉寂。
“杀人偿命!”罗飞羽高声说道,“这是当年汉高祖入关中时,与关中父老乡亲约法三章中的第一条,各位父老乡亲,没有忘掉吧。”
人群继续保持着沉默。陕西巡抚杨鹤心里暗赞。这个时候,如果拿《大明律》出来说事,这些人听不懂,也肯定是不服的。
因为王二等人所杀的,乃是澄城知县张斗耀,他在澄城连年大旱田地颗粒无收时,仍然以强力手段催收赋税,以至于饥民走途无路,才奋起反抗的。
可是拿当年汉高祖入关中时的约法三章来说事,这些民众就无话可说。知县张斗耀不管当官如何不堪,首先也是个人。现在王二把他给杀了,这就是杀人,杀人就要偿命。
这个道理如此简单,如此深入人心,此时反而如此强有力,让这些人无法反驳。
一片鸦雀无声之中,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人们纷纷往两边让开,有个妇人扶着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王二扭头一看,立刻重重磕下头去,哭喊一声:“娘!”
老太太白发苍苍,双眼已经混浊,走路颤颤巍巍,虽然听到王二的喊声,她却没有转头去看。扶着她的妇人,双眼已是通红,眼泪直往下掉,身后还跟着一个半大的男童,同样双眼含着泪,紧紧扯着她的衣衫。
三人扶持在一起,走到王二前头,跪了下去。老太太说了一句话,口音甚重,罗飞羽都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县丞,县丞会意,立即上前两步,说道:“老妇是说,子不教,父之过,只是王二幼年丧父,只剩下她这个寡母,所以也就是她的罪过。杀人偿命,也该她来偿命,留下王二,还能有点用。”
王二伏在地上,号啕大哭,其他人受此一激,也是个个悲从心中来,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黑压压的民众,没有人出声,没有人组织,齐刷刷地跪下,就像是被狂风吹倒的苗穗,显得如此弱不禁风。
原来这就是权力!罗飞羽心里狠狠震荡着。
斩杀魏忠贤时,他感受到的是凌驾于权力之上的力量。掌控锦衣卫,诛杀田尔耕,他初次感受到权力的甘甜。而当朝廷重臣齐聚于书房里时,他感觉到权力巅峰的醉醺醺之感。
而现在,他感受到的,就是权力的沉重。
唐太宗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此来类比民众与权力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形象透彻。
眼前跪倒的这些民众,黑压压一片,匍匐在权力面前。但是如果他们爆发起来,那就是血与火,足够焚毁一切!
罗飞羽深吸一口气,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老妇人跟前,伸手把她们三人拉了起来,转头对王二说道:“王二,你们看看,父老乡亲都在为你们求情。你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老婆要养,行事之前,需得三思!哪能拼一时激愤,搏个一时痛快?”
他停顿片刻,环顾一扫,继续说道:“这一次,念在你们十二人主动承担罪责,无人逃亡,痛哭流涕,确有悔过之心,我就再给你们一个好好革过自新的机会!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们可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