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景泰六年……
李府花园,一条曲折朱红游廊通贯院子及房舍,院中甬路相通,铺着淡灰圆滑山石,径侧种满奇花矮树,环绕花园的屋子外墙竖满翡色绿竹。院内芭蕉林立,周围屋檐底时常滚落水滴,敲打芭蕉叶,细细疏疏作响。
清澈箜篌琴声泛过水面拂过高树清叶,循声而去,只见院角处伫立两座相对小亭。钟吾焉婉然坐于亭内,细手挑拨琴弦,琴弦微微发颤,散出清悦灵动琴音。
先时琴声低婉平静,一阵风来,竟折断一片嫩新芭蕉叶。
琴声顿时转高昂急促,钟吾焉快速滑弦。
一曲未毕,一弦崩断,琴声戛然而止。
只见李贤一人摇一把竹骨纸扇,笑呵呵沿曲廊走来。
“这琴哪里招惹了你呀!”他说罢便将那绘着水墨山河的纸扇收起,慢悠悠坐下来。
“义父,我想出使瓦剌。”钟吾焉看着那断掉的弦,双目黯然。
李贤笑道:“此时难道不该先想想如何将弦续上吗?”
“义父,焉儿长大了。”
“你去做什么?”
“我有分寸。”
“焉儿,如果你有仇人,那他也已经死了。”
“我不会对他怎样。”钟吾焉握紧拳头。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去。”
“义父,连您也觉得他是无辜的?”
“是人总会犯错,况且,他是前帝。”李贤话虽如此,神色却也不甘。
“代价是二十万人的性命?义父……”钟吾焉深深呼一口气,双眼泛红。
“战败有多方面的因素,不能轻易归咎,焉儿,别让悲痛侵蚀理智。”
“义父,每当我想到我爹,想到我娘,想到那战死的二十万人,我就很难控制自己的理智。是,他是受人蒙蔽,胜败是兵家常事。但他这个元凶之一为什么还在瓦剌苟活着?”
“焉儿,既然你说了前帝是苟活着,你又怎知活着的人不比死去的人痛苦?无论如何,这次,我是不会让你去的。”李贤说罢只是握起那断弦仔细端详。
“义父,对不起,是焉儿冲动了。”钟吾焉把握紧的拳头放下,“义父,焉儿先下去了。”
李贤没做回应,只是细细看那断弦的截断处,自言自语道:“这弦怎还能断呢?”
“小风还能断芭蕉,这弦如何不能断。”钟吾焉说罢便走出院子,李贤抬头望着那折断后挂着的芭蕉叶,若有所思。
……
“又不让我去!又不让我去!气死我了!”钟吾焉气冲冲撞开房间的门,李彦翥跟在后面,看热闹笑道:“我这双面妹子啊,你怎么对人对事两副面孔任意切换。”
这李彦翥是李贤的独子,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来形容他怕是最贴切不过。一头墨黑光亮的发被银白雕兰发髻束起,前额饱满双眉如星剑,两眸明净透澈,双瞳美如宝玉,一笑却又散发着不羁和自由的气质,两轮笑窝浅浅泛起,为原本立体清冷的五官添上一丝亲切感。
“怎么哪哪都有你!”她气冲冲坐到桌边,两手环着歪头赌气。
李彦翥缓缓坐下,抬手握起茶壶把儿,缓缓将茶水倾倒下,透明茶水均匀落在杯里,发出一阵短暂的悦耳水声。
他轻轻端起一杯置于她面前,她噘嘴看了一眼赌气道:“这茶都凉了,不喝!”
“这天热,况且你心火正旺,最适合喝凉茶。”他扬嘴笑着,便呷一口茶。
他将茶杯放下,不紧不慢继续道:“你这都第几次了,我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你去了瓦剌又如何,难不成我这未出阁的妹子要动刀子?”
她抓起茶杯就将茶水往嘴里灌,又重重将空茶杯敲到桌上,手指紧紧捏着茶杯,一语不发。
他嗤笑一声摇头道:“你这双面人做得可真是绝了,你要是在我爹面前这副样子,他非得继续让我娘亲自调教你。”
“你才双面呢!我想出去散散心。”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