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话音未落,朱祁镇轻拍她的手背低声道:“往后不要这般叫我,危险。”
钱氏微微看他一眼,淡淡弯起嘴角笑了。
马车悠慢驶进京城,朱祁镇能听到京城街巷的热闹声,透过这声响,朱祁镇眼里浮现了一些消失了五年的景象。那时他到民间视察,听到的便是这样的声音。有些嘈杂,却不恼人。
“夫君不看看这马车外的世界吗?”钱氏看见朱祁镇的手正犹豫地探到马车窗帘边,却迟迟未拉开。
朱祁镇松下手,幽幽道:“不看了。”
车轿外,哪里会有什么文武百官的迎接,哪里会有百姓的欢迎。
……
车轿停在东安门外,朱祁镇扶着钱氏缓缓下了轿,往门边缓缓走去。
素衣布鞋,步履维艰。
一双镶着金边的黑色高靴出现在自己眼前,顺着那华贵龙纹黄色纱罗服看上去,是一张认得出来却完全陌生的脸。
“大哥。”皇上朱祁钰喉里发出两个干干的字。
朱祁镇静静看着朱祁钰,良久发出一个浅浅的笑,道:“皇上有心了。”
皇上似乎对他对自己的这个称呼很满意,弯起嘴角将金色的扇子拍在手掌上,仰头道:“看到大哥身体健硕,朕也就放心了。”
朱祁镇只是迎着他笑。
“大哥,朕今日就不能给你接风洗尘了,近日这奏折真是把朕压得心闷。”皇上招手道:“喜奕,快带太上皇回寝宫。”说罢便不客气地拂袖离开了。
太监喜奕甩动拂尘阴阳怪气道:“太上皇请随咱家来。”还特意重说了这个“太上皇”。
钱氏抬头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朱祁镇,便安心环着他的手跟在太监身后。
太监停在一座荒凉的院落前,摇头摆脑扯着嗓子道:“太上皇太上皇后请入住,这寝宫周边守卫森严,绝对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所以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大可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危。”
朱祁镇弯起嘴角笑回道:“是啊,连蚊子都飞不出来了。”
喜奕白了个眼,阴阳怪气道:“那既然已将太上皇和太上皇后送到,咱家就先行告退了。”说罢便甩着袖子转身摇摆着走去了。
朱祁镇斜着眼看着这座荒凉的院落——南宫。
这里很久没人住了,一股浓重的霉味冲入鼻尖,抬头见那门匾已被青苔染绿,吊下一丝又一丝软绵绵的绿苔。
朱祁镇同钱氏弯身走进那狭小的门,一派更荒落的景象撞进眼来。枯井上结满了一张张荷叶那么大的蜘蛛网,吊下一只又一只干老的死蜘蛛。破陋屋顶的乌鸦正苍凉叫唤着,踢下几片破瓦,打碎在地上。
“朱祁镇轻拍着钱氏抓着自己的手,用安慰的语气道:“让你吃苦了。”
钱氏抽手包住朱祁镇的手,笑道:“繁华时,我觉得我是你的。繁华褪尽后,我觉得,你也是我的。这些都不是什么苦,你平平安安我就很幸福了。”
朱祁镇转身看见眼前有一棵直直立着的柏树,那叶倒是青葱得很。这绿倒也是能让他感动片刻。钱氏顺着朱祁镇的目光看去,浅浅笑着。
他们除了彼此便什么都没了,连自由都没有了。
“夫君先在这里等着,等我收拾好了这屋子你再过来。”钱氏抽出手向屋子里走去。
朱祁镇抓住钱氏的手,微微道:“我们一起。”
……
朱樾容远远望着这座藏在角落的院落,也只身离开了。
曾经他和这两兄弟,他们三人亲密无间肝胆相照,如今却成了这番景象。
他曾经犹豫过要不要他回来。
他不回来,或许他们三人少年时那段深厚情谊还可以在黑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如今他回来了,那份情谊真正的成为了王位的祭祀品。
朱樾容勾起一边嘴角轻蔑笑起来,喃喃道:“不久了。”
朱祁钰,你对自己的亲手足都可以这般绝情,那你对我的信任什么时候会化为皇位的祭奠酒?
罢了罢了,不过都是那虚权了牺牲品。此间再无少年。
那个干净淡泊的少年消失了,不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朱樾容今日才真正接受这个事实。
我无能为力。
三个人的情谊,就这样沦为了皇权的祭祀品。
…………
“大哥,你可让我离这些王权远一点,我这个人自由洒脱惯了,就想像现在这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这大明的天有你顶着。”曾经的朱祁钰摆摆手饮下一杯茶。
朱祁镇摇头笑看个子尚小的朱樾容。
朱樾容瞪眼将身子往后仰,天真笑道:“别看我,我可不要什么官职,我长大后就想好好办办案吃吃茶耍点剑。况且我就一破残之躯,只会给朝廷添乱。”
……
呵,都不见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记得那两个大少年,那个小少年。
最后一次。
朱樾容紧紧攥着手中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