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说着话,她的目光却始终黏在碗底最后一点鸡茸粥上。就剩一丁点儿了,用甜白小匙刮了好半晌也舀不起来,这让她有些焦灼。
掀起眼帘偷觑了念荷一眼,见念荷正皱着眉打量外头的雨势,徐静书飞快地端起碗凑到小脸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碗底那点粥舔得干干净净。
念荷回头来时她已将空碗放回桌上,假作镇定地将双手置于两腿:“我吃好了。”
虽明知念荷并没有瞧见她方才的举动,可她还是莫名觉得有些赧然,双颊隐隐烫红。
“我再去厨房拿一碗来吧?”念荷见她吃的干净,寻思她是没吃饱的,便温声轻询。
徐静书坚定摇头:“已经饱了。”才怪。
到长信郡王府这些日子,她始终都有寄人篱下的自觉,不好意思多耗姑母家的米粮。
怕念荷还要劝,她赶忙另起了话头:“含光院那头如何了?”
“我方才去大厨房取粥时,听掌勺大娘说大公子已醒了,送去的鸡茸粥吃了半盅呢。”
徐静书一口长气还没吁完,就听念荷又道:“可是大公子的眼睛,似乎瞧不见了。”
啊?!徐静书猛地抬头,才有点血色的小脸立刻又刷白了,声气虚弱:“怎么的呢……”难道是她的血有问题?!不、不应该啊……
念荷将自己零碎听来的消息转述一遍:“太医官们说是大公子坠马触地时磕着头了,脑中有血瘀,需长久服药慢慢化开才能复明。”
听了念荷这话,徐静书慢慢松了肩。她虽听得半懂不懂,却对太医官们的诊治深信不疑。太医官可是在内城给皇帝陛下看诊的大夫,不会骗人。
重新回到寝房裹进被子里,徐静书却睡不着了。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赵澈乍然失了目力,心里不知会多难受。
“也不知太医官说的‘长久服药’,到底是多久?”她嘀咕着使劲挠了挠头,满脑门子糊涂官司。
若是他的眼睛很久都不好,那她到底算是救了他还是没救他?到底会不会被赶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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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荷见徐静书没有要再睡的意思,便端了热水,又拿了新的伤布与药膏进寝房来。
“早上表小姐回来后就睡沉了,我怕吵着您,没敢替您换药。”
徐静书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低垂眼睫:“其实我可以自己来……”
“那哪儿成?”念荷端了凳子来坐在床前,拧了巾子来先替她擦了手脸。
她身上有伤口,这几日念荷都只能替她擦一擦,不敢让她沐浴。
“哎呀,怎的伤口又崩开了!”念荷感同身受般皱着脸,一圈圈解着旧伤布的动作愈发轻柔。
徐静书喉头紧了紧,抬起脸笑弯眼睛:“大公子躺着咽不下东西,我给他扶起来时崩开的。”
这解释在念荷听来倒是顺理成章,便也没多想,另拿了赶紧湿棉布,一点点将伤口周边的血污拭净。
徐静书脊背绷直,却并不喊疼,只是不停咽口水。
就在念荷准备替她重新上药时,房门被推开,一位粉色衣裙的漂亮小姑娘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二姑娘……”
来的是长信郡王府二姑娘赵荞,赵澈的异母妹妹。
“在上药啊?忙你们的,”见念荷要起身行礼,赵荞摆了摆手,“我母亲说下雨了天冷,让我给……”
她盯着徐静书的小瘦脸犹豫半晌:“……给表妹,送几套衣衫过来应急。”
念荷忍笑,小声提醒:“表小姐比二姑娘大半岁呢,该是表姐。”
“她那么小小一只,怎么能是我表姐?”赵荞将手中那叠较为厚实的衣衫放在床尾,撇了撇嘴,“就是我表妹,不许犟嘴。”
“那、那就表妹吧,”徐静书半点不计较,软乎乎冲她笑笑,“多谢二姑娘的衣衫,给你添麻烦了。”
“啧,既都说了是表妹,做什么还叫我‘二姑娘’?”赵荞皱起鼻子冲她做怪相,“叫表姐。”
徐静书与长信郡王府这门远亲,顺的是郡王妃徐蝉母家血脉,论起来已是八竿子才能打着的关系。而这位二小姐赵荞的母亲,是长信郡王的侧妃孟贞,她与徐静书之间可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这位二姑娘在府里可自来是个刺儿头,犯起浑来连她亲爹的账都不买的那种。不管表姐表妹,至少她这话算是认了徐静书这亲戚,善意已经很明显了。
赵荞大剌剌坐在了床边,歪着脸打量徐静书的伤口,吃痛般皱了脸:“念荷你上哪儿取的药膏?这药闻着气味就不灵。我的侍女在外头呢,你赶紧跟她去我房里取白玉生肌散来。”
“白玉生肌散”,听名字就是很贵的药。
徐静书赶忙道:“不必浪费那么金贵的药……”这才是她与赵荞初次相见,她实在不敢承人家这么大的人情。
“浪什么费?你可是我大哥的救命恩人,今后你在这府里只管横着走,”赵荞瞪了她一眼,又拍拍胸脯,义气得很,“谁敢叽叽歪歪,你跟我说,表姐护着你!”
是了,徐静书不知道,这位连亲爹都不服二姑娘,生平就服她大哥一个。
“那,多谢……表姐。”徐静书软乎乎垂下脑袋,咬了咬唇角。
那半碗血没白放,好像不会被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