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赤眉很是忿忿不平:冲锋打头阵,攻城敢死队,那些啃硬骨头的活儿全是我去干了,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一份有油水的活儿,你却是自己抢来吃了,这也太黑了吧
最近的南下之战里,李赤眉连破强敌,殊功累累,声望急速攀升。在赫连八山死之后,他隐隐已是北疆边军的第一名将了。在这个乱世里,最吃香的就是能打的武将,随着功勋渐长,李赤眉的傲气也逐日增加。
倘若下这个命令的是旁人,他肯定要当场发作的,无奈发号司令的不是别的,而是拓跋雄的亲侄子——边军将领们早有传言,说拓跋寒虽然名义上是拓跋雄的侄子,实质上却是他的私生子。碰上了这样的皇亲,李赤眉再不服,这口气也只有硬生生地吞下了。
眼看近在眼前的肥肉却吃不着,赤眉旅上下都憋着一股怨气,他们唯有把这口气发泄在那些金吾卫的败卒身上了。于是,他们追杀得凶狠又凌厉,兵马过处,只闻一片哭爹喊娘的惨叫和哀嚎,金吾卫血流成河。
五更时分,一名信使紧急奔来,告诉了李赤眉军令:主帅本队告急,速速回归增援
急匆匆赶回来以后,看到本部大军的惨境,李赤眉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敢情,就在自己追击金吾卫败兵的同时,边军的本部主力也同样被人追杀着,而且追得更狠,杀得更厉害
昨晚分兵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赤眉不能亲见,但他找到几个侥幸逃生的残兵,大致了解了情况:正当北军击败金吾卫后军、胜券在握之时,一路斗铠突然从暗地里杀了出来。这路兵马一举摧毁了前去拦截的“白鹰”旅,击杀旅帅鲜于哲,并在随后的决战中堂堂正正地击败了坐拥两旅兵马的拓跋寒,又对随后赶来的五千多步兵展开了一场屠杀——是的,对亲眼目睹过战场痕迹的李赤眉来说,唯有屠杀二字能形容昨晚那场战斗了。
“那,拓跋都督呢?狼牙旅帅呢?鲜于旅帅呢?高显旅帅呢?”
那军官表情呆滞,目光茫然,如同梦游的人一般呓语着:“狼牙旅帅被人打死了,鲜于旅帅也被人打爆了头,我们认出了他的斗铠……至于拓跋都督和高旅帅,或许是死,或许还活着,谁知道呢?”
“那他们的兵马,都去了哪?你们可有整整三旅兵马啊”
那军官把目光投向了那尸骸遍地的战场,神情像是在笑:“兵马?败了,逃了,散了,剩下的,就都在这里……”
望向那尸山血海一般战场,李赤眉呆立当场,他心里像窝着一团乱糟糟的野草,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纷涌而来。
谁能料到呢,被发配苦差去追击残兵的自己,现在还完好无损;去抢战利品的拓跋都督,现在却是凶多吉少了。
本来眼看已经到手的一场辉煌大胜,怎么变成了惨败?金吾卫的主力被击溃了,自家的主力却也被重创,这一仗,边军到底算是打输,还是打赢了?
拓跋寒枉称名将,其实是个废材。整整一路金吾卫大军都被自己杀败了,坐拥三旅重兵的他却败在金吾卫的一路偏师手上,这个废材死了最好
骂归骂,但李赤眉却不能不管拓跋寒。那废材死了倒还好,自己拿个筐装尸体回去也算有个交代了,但偏偏现在找不到他的尸首,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死了、逃了、伤了还是被金吾卫俘虏了?
没找到拓跋寒的尸首,不能确定他的死讯,李赤眉就不能回去——整路大军伤亡惨重,你李赤眉却撇下了生死未卜的元帅亲人逃了回来,你真当元帅生气了不敢杀人吗?
没有办法,李赤眉只好派出部下,四下搜寻幸存的边军士卒询问,有谁知道拓跋都督的下落?
问了好多人,大伙只知道,拓跋都督集结了三四百具斗铠跟对方硬拼,结果落败了。至于都督死没死,谁都说不清楚——昨晚那场厮杀,凶险又混乱,溃败中,大伙顾自己性命还来不及,谁有兴趣关心拓跋寒是死是活。不过倒是有人知道,落败的边军斗铠是向北逃跑了,而金吾卫的斗铠同样是往这个方向追杀过去了。
李赤眉越听越是心惊,他是勇悍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傻蛋。敌人能在正面对决中击败金吾卫的三旅重兵,那要收拾了自己这路孤军,想来也不是难事。但拓跋寒的生死,自己又不能不管,却又得非去不可——想来想去,李赤眉唯有硬着头皮跟过去了。
他打定了主意,一旦碰到金吾卫兵马,自己就马上撤退,绝不恋战,这也算有理由了——连拓跋都督的三旅人马都败了,我这一旅孤军上去,那不是送死吗?
主意既定,李赤眉便领军出发。因为自家的兵马经历了一夜激战也是疲乏不堪了,为了保存部下的体力,李赤眉也不敢让兵马急走,只敢缓缓而前。
一路上,道上处处可见昨晚鏖战留下的痕迹,那遗尸累累,犹如道边指路的标识,偏偏一路过来,连半个敌人都没见到,这让边军上下都是又疑又惧:敌人潜踪匿迹,至今不现踪影,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于是军令频频,都是要严加防范,莫让敌人偷袭得手了。为防备敌人偷袭,赤眉旅派出了十几名铠斗士在前头担当探路斥候,这些铠斗士领先大队前两里,刀剑在手,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无论灌木还是树丛,他们全都要探头张望查看一番,以防其中藏有敌人伏兵。于是,兵马前进的速度愈加缓慢,士卒们更添疲惫。
午间时分,敌人终于出现了。探路的斥候们几乎是同时看到了三百步开外、那片茂密树林边上的一名铠斗士。
天气明朗,阳光普照,因此,大伙都能将那名铠斗士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一名身材颀长的豹式铠斗士,他身上没有边军的白色斗篷,看到边军队伍,他也没有奔过来相认,只是站定了脚步望过来。
斥候们纷纷停步,很是惊奇:“那边有个慕容家的小贼了。”
“怎么只有一个人?”
“看这架势,他不躲不逃,后面准有更多的人。来人,快禀报李帅,发现敌人了”
因为事先得了李赤眉的吩咐,疑惧这名铠斗士身后的树林中藏有更多的敌人,斥候队长并没有贸然上前厮杀,而是停步在原地观察着对面。
那名豹式铠斗士也没有离开,他停留在原地,饶有兴趣地张望着这边,仿佛看不到这边的人多势众,又仿佛他打算一个人就挡住整路兵马的道。
一时间,他盯着他们,他们也在盯着他,两边就这样隔着两百步相互对视着,谁都没有退后,那目光中带着试探,跃跃欲试。
过了一阵,李赤眉率着本部的兵马也赶到了。听了斥候队长低声的报告,他鹰隼般的目光投向对面,将那名铠斗士瞅了又瞅。
边军兵马云集,光是铠斗士就有超过百人,后续的步兵、骑兵还在源源不断地奔泻而至,声势惊人,连道边树林里的鸟儿都被吓得大群地飞走了,那名铠斗士却仿佛没事人一般,依然停留在原地,旁若无人——不管这铠斗士实力如何,光是这份胆色就让李赤眉钦佩了。
李赤眉皱起眉头,从那个镇定自若的铠斗士身上,他闻到了伏击的味道。
敌人安排一个孤身铠斗士在这里等着自己,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意味着,敌人在林子藏着更多的兵马,所以安排一人出来挑衅自己?
但倘若他不出来,自个也是要过去的,对方这样向自己挑衅,岂不是多此一举?
或者,这就是兵法里的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敌人的真实用意,还是要yin*自己过去?
李赤眉踌躇着,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有落入敌人陷阱的可能,但要就此回头,他又不愿,毕竟敌军兵马并未现身。
突然,李赤眉陡然惊醒:自己这是怎么了?这般瞻前顾后,这般鼠首观望,这可不是自己作风啊在往常,倘若遇到敌人挑衅,管他一人还是千人,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是带着斗铠队直接攻杀而去,将敌人踩踏成泥。这次,为何看到那个现身的铠斗士以后,自己竟象失去了魂魄一样,反应如此异常?
不能再犹豫了倘若说整旅兵马被一个敌人吓退了,那自己将会成为整个边军的笑柄,今后还有何面目在军中立足?
李赤眉一声怒吼,仿佛要借此寻回心中的勇气:“斥候队,上前开路”
命令既下,斥候队长应命而出,持着佰刀跃身奔出。在他身后,又有六名铠斗士奔出。因为这是在旅帅、在全旅同袍眼前出战,铠斗士们都是精神振奋,个个争先恐后,只想在大伙面前显露身手,拿个彩头。
斥候队长冲在最前头,他边冲边挥舞着佰刀,让沉重的佰刀在手上旋了两圈,耍了一个漂亮的刀花,然后他大步一跃,身子腾空跃起,人在半空中就挥出佰刀向那名金吾卫铠斗士劈去,姿势潇洒无比,口中还呐喊有声:“呔拿命来”
顿时,身后的观众齐声喝彩:“好~硬是要的”
“郝管领的身手,果然了得”
“让这贼子尝尝厉害吧”
突然,所有的喝彩声戛然而止:那金吾卫铠斗士不躲不避,站在原地一刀挥出,那很随意的一刀却是后发先至,把郝管领的手臂连同脖子都砍断了,郝管领人还在半空就被砍成身首两截。只听噗通一声沉重的回响,他无头的躯体毫无生机地摔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在地上流淌了好大的一滩殷红。
眼见斥候队中身手最好的郝管领被敌人干脆利索的一刀砍死,剩下的六名铠斗士都是心下一凛,情知碰到了强手。六人互打眼色,放慢了脚步,散开左右包抄逼近过去,绝不冒进让他再有逐个击破的机会。
上千官兵同时屏息观看,心情紧张。虽有数千人聚集的战场,却是一点声音没发出来,安静得可以听见风儿吹过林梢发出的沙沙响声。
有六个持刀的铠斗士正在逼过来,那名豹式铠斗士却浑然不当一回事。在上千敌人的注视下,他很轻松地冲他们挥手示意,然后转身一纵,跃入了身后的树林中,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眼见敌人退入林中,六名铠斗士一愣。他们自然也知道,贸然进入敌情不明的树林中有极大的危险。可是,这时众目睽睽之下,上司和同袍都在身后看着,又是六打一的绝好优势,委实也容不得他们退缩了。
六人咬咬牙,互打眼色,也跟着冲进了那林中。很快,只听激烈的斗铠打斗声在林中响起,钢铁交击的轰隆声震撼传出,接连不断地传出惨叫声,林中的鸟儿都被惊得大群地飞起,哇哇怪叫着盘旋在树林上空。
战斗很激烈,但结束得也很快。打斗声很快停止了,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个黑色的颀长身影从树林里慢慢走出,染血的佰刀很轻松地扛在他肩上,他孤独的身影显得萧瑟又从容,浑然不像刚刚经历过激烈打斗的战士,倒象流落天涯的浪子刚踏上了归家的路程。
观战的人群起了无声的骚动:从树林里走出来的,居然不是自家的铠斗士,而是那挡路的金吾卫。以一对六,他居然还活着?。